作者：陕西省铜川市 李 婷

1

　　张雨伊拿着条帚一路扫过去，原本一串串顺序排列连为一体的灰尘，登时被扫得散落成无数小粒。张雨伊扫扫停停，看着那些灰尘鬼魅样在课桌板凳间飘来荡去。终于扫到第一排了，一看到徐静郁的座位，张雨伊没好气地挪了下凳子，没怎么挪动，生气地蹄了一脚，心想：这人不咋地凳子也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她拿起条帚正准备扫，像飘进视野的一片飞絮，一张纸映入了她的眼帘。她胖乎乎地弯下轻易弯不下去的腰，捡起了那张纸条，用她那因为眼睑太胖总是眯成两条缝的眼睛看了两眼，一看就是徐静郁的笔迹。她快速地看了下和她一起值日的刘安旭，见他正低下头，像一只毛毛虫样蜷曲着腰扫地上如雪片样的纸屑。她悬浮在尘埃里的心放下了，嘴角像被引爆的米花机一般裂开了，甚至在心里也笑成打开贝壳的河蚌，露出了她身上唯一让她引以为豪的洁白得齐刷刷地贝齿。 
　　徐静郁的字体张雨伊是再熟悉不过了。一次次，她看见徐静郁用她那除张雨伊外几乎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隽秀字体在教室后面办板报，在黑板上和作业上回答老师布置的问题。她的作业比样板还样板地被老师炫耀般地在同学间传阅，一次次让张雨伊的心嫉妒得快要爆裂了，她见不得徐静郁那股劲，字写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她一次次地把头仰得像高傲的母鸡，从不正眼瞧像这些学习不好的同学。她又偏偏坐在学习优异人又长得清爽的王黎昕前面，更是让她想起来就火冒三丈。哈，这下可好，三年总算让她张雨伊碰上个闫腊月，这下可有徐静郁的把柄在她手里了。 
　　不动声色地收好字条，张雨伊比拿枚炸药还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文具盒的垫层里。 

2

　　做完早操往回走的时候，王黎昕还是那样地没精打采。平时他的操做得特别认真，一招一式横平竖直，像修炼绝世武功一般规整。可上节课一道数学题原始森林般横亘在他面前，想了好几种方法也难以跨越，早操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今天的操就做得像满地的落叶一样，飘零而懒散。 
　　王黎昕随着做完操三五成群的同学们往教室走去。听见后面喧闹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从徐静郁从后面快步地跑过来，他微侧了下身，感觉身体庞然大物样躲无可躲，缩无法缩，经过他身边时她还是小小地撞上了他的胳膊，却并没有阻挡她急速前行的脚步。他看着她的背景想：徐静郁最近的学习成绩怎么一路下滑，这次测验怎么从前五名一下子落到了二十多名。以前她的作业上满满地划着“√”，像三月盛开的桃花般鲜艳，可最近一段时间，远远地望上去，她的作业上几乎都是“×”，看得他触目惊心又不明所以。有一次，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站起来好一会儿还魂不守舍地竟不知道老师问的是什么。好几次，王黎昕看着她的背影，真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可现在，那快速飘动的瘦长背影回答不了他什么。紧跟着张雨伊就赶了上来，胖乎乎的身子企鹅样摇摆着，两只举在空中的胳膊随之无规则摆动着。 
　　看到张雨伊追了上来，前面的徐静郁索性停了下来，像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猛然间刹了闸。张雨伊随着惯性扑了空，差点摔倒。王黎昕看到她们的样子，觉得很好奇，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你都说了我好多次了，你……你还想怎么样？” 徐静郁气极地问。 
　　“哼，你做的丑事我不会放过你，我早知道你喜欢王黎昕，我要让同学们都知道你们的事。” 张雨伊咬牙切齿地说，洁白的牙齿沾满了血腥。 
　　听到她们提起自己的名字，王黎昕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她们继续说下去： 
　　“哼，看你以后还挺着你那高傲的头颅在我面前炫耀呀，那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丑事。” 张雨伊目光闪烁，如漆黑夜里的一盏明灯。 
　　“你……”徐静郁气得瞪着张雨伊，愤怒而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慢慢地向前走去。 

3

　　这天班会老师让大家评选三好学生，在全班成绩排前十名的同学中采用无记名投票方式评选，票数排在前五位的同学即可被评为三好学生。唱票的每念一个名字老师就在后面的“正”字上加上一笔。看着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的位置，王黎昕一直提着的心终于顺利地落了下来，脸也慢慢地舒展了。 
　　老师看了看最后的选票，例行公事的问了一句：“同学们还有什么意见吗，没有的话就是排在前面的这五名同学……” 
　　“老师，我不同意王黎昕当三好学，我这里有徐静郁写给他的纸条，他早恋！”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张雨伊就急急地站了起来。 
　　“早恋”这两个字一出口，同学们马上像沸开的水一样炸得整个锅都翻腾起来了。作为高三毕业班，老师校长多次开会都强调又强调，让同学们把全部心思用在学习上，迎接将如洪水猛兽般如期而至的高考。对待早恋的口号是“防鼠防盗防早恋”。早已经把早恋和防鼠防盗放在了同样的位置。班上也有同学暗生爱慕，却最多是内敛的掩藏于心，外露的交流于眼。可这下，连一向学习优秀的王黎昕和虽然近来成绩有所下降但一直集老师诸多庞爱于一身的徐静郁也早恋了，怎能不让同学们如慧星将撞地球般感觉既新鲜又惊异万分呢？ 
　　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王黎昕无意间向前望了一眼，徐静郁一直低着头，脖子像挂了千斤负重，头快要低到地底下去了，且再也没有抬起来。 

4

　　好多天了，王黎昕一进教室就注意到那个位置一直空着，像是他一直飘浮着空落落的心。离高考只剩几个月了，他学习更加努力了，也有同学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尤其是张雨伊，她的眼神更为热辣，常常把她那脂肪乱弹的身板挺在他面前，他却什么也不再理会，埋着头一心钻进课本里。从前他并没有怎么注意过徐静郁，他只记得她长长的马尾摇摇摆摆常常扫到他的书本上，她瘦削的脸庞曾经带着从容的笑，她后来一直低下头去怯懦的眼神。他想起那张他根本就不知道写些什么却改变了他们命运的纸条，它像童年那些溢光流彩的萤火虫般飘荡在空中，被他无数次在暗夜里臆想着，猜测着，闪烁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没有看到过它，可是他知道，每一个字对他都会是致命的诱惑。 
　　不久他终于打听到她的消息，她在另一所重点中学，学习很好。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悬了好久的心放在肚子里。他想起她曾经无辜无助的眼神，心又一下子揪紧了。她只是没能守住自己，让一些文字从她手中流淌而出，让一张字纸飘飞着，却没有飞到它该去的地方，成了别人用来攻击她的武器。可是，如果那些字飘到了他面前，他又会如何呢？ 
　　他歪着嘴笑了笑，生活毕竟比一张字纸更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