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克郡的荒原上总刮着带刺的风,像希斯克利夫用荆棘编织的网。我合上书页时,暮色正沿着窗棂流淌,恍惚看见凯瑟琳的指甲掐进窗台石缝,把呼啸山庄的月光碾成齑粉,洒进每个阅读者的骨髓。
勃朗特姐妹总在壁炉边写鬼魂,但艾米莉造的是活生生的地狱。希斯克利夫不是恶魔,是被撕成两半的魂器——一半嵌着凯瑟琳梳齿间掉落的红发,另一半浸着亨德莱马鞭抽出的血珠。当他掘开凯瑟琳的棺木时,潮湿的泥土里翻涌着工业革命前夕的寒潮,那些被圈地运动碾碎的佃农骸骨,都在他扭曲的指节里咯咯作响。
山庄石墙上结满的冰凌,是阶级固化凝成的盐柱。画眉田庄的烛光能熨平麻布裙的褶皱,却暖不了凯瑟琳骨子里的野性。她嫁给埃德加时戴的珍珠项链,每颗珠子都是被驯服的月光,最终在产床上迸裂成血色的泡沫。而希斯克利夫用金币熔铸的复仇锁链,锁住的何尝不是自己困在雨夜窗台外的魂灵?
直到某个月夜,我忽然看懂老约瑟夫诵读的经文残页。希斯克利夫绝食时凝望的窗玻璃上,重叠着凯瑟琳与凯瑟琳、亨德莱与林顿、哈里顿与小凯瑟琳的倒影。勃朗特把破碎的灵魂残片埋进约克郡的泥炭层,经年累月竟长成连理共生的荆棘丛,刺痛所有试图用道德准绳丈量荒原的冒失鬼。
合上书后,我仍会在暴雨将至时嗅到石楠花的血腥气。那些在爱恨里淬炼过的灵魂,早化作荒原上空的带电云层,每当世人妄图用世俗逻辑解构永恒,便有惊雷劈开大地,露出维多利亚时代棺木里新鲜如初的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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