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对我来说,写公路是第一回,因此“心里没底”是最恰当的形容。
但是去过商州的会峪道班,心里却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行文的感觉。出行近3000公里,回来后整理笔记,觉得“会峪道班”仍然印象最深。它虽然很小,却令人难忘。
出西安市区往东上沪陕高速,汽车疾驶,过蓝田向南至五里牌、麻街岭往商州方向。沿途经国道入省道再到会峪的路段,路面由宽变窄由清亮变陈白,转眼间喧嚣变作了宁静,繁华变作了淳朴。
天空下着小雨。深秋的凉意总是比初冬更多些落寞。窗外并没有什么风景。即使有,也被道路两旁惹眼的灌木和霜染后的姹紫嫣红夺了目光。感觉中,绿叶红花倚着公路,长廊般绵延无尽,将余光里的高山和田野画成了过眼云烟的碎片。
公路真美!这却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的!高速雄壮,干线迤逦,村道秀气。无论怎样的环绕,条条通畅,路路顺达。你想走多远,它就带你走多远,陪伴你的随心所欲。
大约十一点,汽车在会峪停下。这是通往山口的一段盘山公路。清冷寂静。山风裹挟着细雨悄无声息地吹来。山崖就在路边。茂密的植被从山底往上一直攀缘到山顶。虽已深秋,但夏天没有褪去的绿茵仍然依恋着大山,只有崖畔上的几株秋柿鲜红橙亮,远远望去,若隐若现,似雾里灯花,岸边渔火。
安静极了。很难想像在这样安静的山里还有炊烟。袅袅炊烟,当有小小村落。果然,眼前不远就有一座小院,正门上写着“会峪道班”,迈进门里——豁然亮堂,一间工作室井然有序地在眼前呈现。
我们的惊奇往往来自于意想不到。这个渺小到在地图上都未必标注的地方,居然会有一个公路道班!这个道班,承接着山里山外十几里公路的养护——按理说,渺小和偏僻都是懈怠的缘由,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却将养护公路的守则逐条逐句地写好,又恭恭敬敬地悬挂在墙上。
相信很少有人到他们这里来。即便是来了,也只是歇歇脚。没有谁会注意那些条条框框,更不会逐字逐句的品味诵读。因此,那些条幅上清晰的话语,是道班的养路工人写给自己的嘱咐。这就是职责,是操守。是公路上倡导的“铺路石”精神。也是公路文化的精髓。
商州的山里很冷清。就算离会峪最近最热闹的黑龙口,在贾平凹的《商州初录》中,也只是个“极小极小的镇子。只有一排儿房舍……”何况会峪这个地方,白天尚且无人,夜晚便连鸟影也没了。
谁会到这里来以山为伍以路为家?一转身的山外,便是抖落金钗细软的世界,莫非是缠了绕指柔的情分怕冷落了故土?这情分或许是娶了漫川道的女子,或许是爱极了大山的神秘,更或许只是为了这条弯弯的公路。
山里的公路,大多是从先前依山盘旋的土路改建而成。它建造的难度每一分每一寸都要比平地困难许多。就算土石可以就地取材,但它的人工代价,要远远高于平地的成本。
当地的村民描述过开山砸石的场面: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钻进山里的采石厂,把大块的山石按照筑路的要求,一锤一锤砸成几厘米大小的碎块。汗流浃背,不分昼夜,农忙时还要兼顾田间的劳作。
然而修路就像打江山。一条路三年五载建好后,要保证它常走常新,养护就是最严峻的考验。
省公路局局长王平说,过去将公路视为基础产业。现在已经把它列入了现代服务业。党委书记宋小强则表示,他退休以后的愿望就是养护一段公路。可见在无公路时代结束后,养路的重要性已经不知不觉中抢眼地凸显了。
会峪道班里的工人或许不能亲耳聆听这些,他们最朴素的观念,是把自己的家园守好,把眼前的这条公路养护好。不管是山洪还是暴雨他们都不会退却,这条公路不仅肩负着行路者的重托,还承载了公路人的道德。
会峪的路段狭窄陡峭,不具备机械化的养路条件。养路工们日复一日,只能用双手顺着盘山公路,上上下下地清扫路面、填埋凹坑、修复护栏、清理界石标志以及修整路边的花草树木。收工之后,他们粗茶淡饭闲观远岫,燃擦灯火煮酒对山。就用这样一种平和勤勉的方式,为自己,为公路,更为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承诺着质量,也守护着安全。
悠然南山下,少有车马喧。这究竟是一种雅趣,还是一种冷清?个中滋味,别人无法代为品尝。
小小的宿舍里,日常用品一应俱全,条桌上摆放着花草,散发着清香也透露出雅致。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四周的墙壁上满满当当。有名人书法,治家格言,还有一些随意的涂鸦。
最显眼的物件是靠近门边的一把大刀。大刀挂在墙上,已经有些锈迹。刀口斑驳,刀柄上缠了红色的缨穗。这把刀开过刃立过功,据说是“高桥战役”留下的珍品。“回首经年踏踏音尘绝”——养路工讲着故事,红扑扑的脸膛和憨厚的笑容,折射出他们内心的虔诚与宁静。
不知不觉,天已过午。从会峪道班出来,仍然下着小雨。面对大山,看着脚下公路,此时再细细地品味,心里一片通达。
修路不容易,养路更加难。我们天天走路,但并不真正懂路。只有建造者和养护者才真正懂得:公路是甘苦,是寂寞,是文化,是信仰;是悍马雄风的粗犷,是纹心雕龙的细腻。从路基到路面,一颗颗石子,一方方土堆,一滴滴汗水,一片片芳草,国家的补贴,政府的资助,家在哪里公路就修到哪里。哪里有公路哪里就是他们的家。不离不弃,相守始终——
公路人真好!
因为所有,故无它求。公路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公路。路人合一,境界无穷,行路者在公路上穿越,那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和温暖,竟春风扑面,透体袭来。
知否知否?应是路肥人瘦!
作者简介:刘莹,女,作家、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知青文学创作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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